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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(三合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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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壽堂。

守在宮門附近的仆役匆匆回稟, 侯爺面聖後出了宮,正往府裏方向折返, 快到了。

人年紀大了,一夜未眠容易疲乏, 張太夫人正在上首一者引枕假寐, 聞言她睜開眼睛, 坐正身體。

“侯爺一進府門,就立即讓他到福壽堂來。”

老太太緩緩說罷,又道:“去吧,把三公子也叫到我這來。”

她吩咐, 三公子身邊的人要回凝暉堂報訊,不需阻攔。

傅延傅渙父子前後腳到的福壽堂。

一路舟車勞頓, 又剛面聖述呈公務, 傅延風塵仆仆頗有些疲憊, 不過一得嫡母傳喚,他就馬不停蹄趕來了。

“孩兒請母親安。”

一進門,就見了小兒子,他有些奇怪, 現在不是才散學的時辰麽?莫不是先生請了假?

當然這點疑問他先按下了,端端正正給嫡母叩首請了安, 被叫起坐下, 他問:“母親近日飲食可安?睡得可好?孩子出京在外,不能晨昏定省,請母親恕罪。”

他忙一拜。

張太夫人和傅延這對養母子, 雖親近貼心不足,但日常相處依舊還是母慈子孝的。

在禮法上來說,嫡母比傅延早逝的生母地位還要高,是最高的,他還想在朝堂上混,爵位還想穩穩坐著,就不能有不孝名聲。

當然,他孝順嫡母也不是這麽功利的,張太夫人於他十數年的養育之恩,這些都是抹殺不去的。

他仔細詢問嫡母起居飲食,張太夫人頷首:“尚可。”

老太太一貫都是這個脾性,簡潔又利落,傅延很習慣了,他又奇:“母親喚孩子來,可是有事要吩咐?”

張太夫人這般急匆匆找他,還是頭一遭,他又看向小兒子,皺眉:“三郎為何在此?即便先生有事,你亦不可懈怠。”

所謂嚴父慈母,標準的士大夫家庭模式,傅延固然疼愛小兒子,但該嚴厲時,也從不放松。

剛坐回去的小男孩忙又站起,拱手道:“父親容稟,孩兒不敢懈怠,是……”

“先生並未休假,是我把他喚了來的。”

張太夫人看著面露不解的傅延,淡淡道:“老身特地叫你二人來,是要告訴你一事。”

傅延忙認真聽講,不想老太太雙目一閉:“你稍等。”

傅延莫名,又不解,他只好吩咐小兒子坐回去,安靜等著。

也沒等多久,大約就半盞茶的功夫,又仆婦匆匆而入,附在老太太耳邊說了句話。

張太夫人睜開眼,又等了等,直到聽見隱隱一陣喧嘩傳來,她才看向手邊一個填漆食盒。

食盒內有一個如意紋湯盅,她下巴點了點:“三郎,這盅湯就賞你了,你喝了罷。”

侍立在老太太身邊的,是她陪嫁的張嬤嬤,張嬤嬤捧起湯盅,往左下手的傅渙行來。

她也不用碗,直接揭湯盅蓋,作勢往傅渙唇邊送。

傅渙很不解,但祖母賜,不可辭,他忙張嘴,又往前湊了湊,去夠盅沿。

“三郎!不可!!”

楚姒急步奔進,映入眼簾的就這一幕,一瞬間她心膽俱裂,連奔帶跑撲了進去,一手扯了兒子往後,另一手死命拍開湯盅。

張嬤嬤早有準備,立即往後推了一步,險險避開,但小幾那個湯盅蓋就沒這麽幸運了,即時“劈啪”一聲,摔了個粉碎。

“阿姒,你這是幹什麽?”

這變化來得驟不及防,不等張太夫人說些什麽,傅延已驚愕站起,驚疑不定看向一臉薄汗正把兒子緊緊抱在懷裏的妻子。

“我……”

楚姒一顆險些蹦出胸腔的心臟,這才放回肚子裏。她環視一圈,見張太夫人端坐上首,福壽堂一眾仆婦一臉平靜立著,而夫君正擰眉驚異看著她。

她差點咬碎一口銀牙。

這個可惡的死老婆子!

她此刻想想,未嘗不知道張太夫人很可能是在誆她,但她敢賭敢拼嗎?

什麽她都敢賭敢拼,唯獨兒子她不敢,剛才驟見的一剎那,來不及想任何東西,人已經撲出去了。

然經了這麽一遭,她立即陷入極其窘迫的境地。

不但傅延,就連她懷裏的兒子,也仰頭一臉驚愕看她,喃喃:“阿娘,您……”

楚姒恨極,一垂眸,她快速思索應對良策。

“夫君,我……”

“子平,我來告訴你為什麽。”

不等楚姒想到有效的應對之策,張太夫人已開口打斷了她,直接了當說:“昨天,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,老身險些就折了一個孫子。”

“什麽?!”

傅延大驚失色:“誰?現如何了?”

他“騰”一聲站起,在場的傅渙明顯安好,他急道:“是承淵還是二郎?怎麽回事?!”

張太夫人掠過楚姒,後者瞳仁猛地一縮,她提高聲音:“你聽我說!”

老太太很鎮定,又說是“險些”,傅延定了定神,凝神聽著。

“昨日申時,我院內管灑掃的陳嬤嬤背人出了福壽堂,悄悄追上了剛請安回去的孫媳婦。何曾想,她竟提了一盅羹湯,說是奉我之名給承淵送去。”

“我從未命人給承淵送過羹湯!!”

傅延瞳仁一縮,久浸官場的他,已立即明白其中關鍵,捏了捏拳,他勉力按捺住繼續細聽。

“昨日至今,我細查了查,這賤婢是七八年就背了主的。”

七八年前,她正跟著老侯爺在封地頤養天年,張太夫人淡淡陳述一句,聲音陡然一厲:“竟有人在你父親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弄了鬼!”

其實老侯爺日常哪能關註個把庶民?但到底養了多年,張太夫人對養子還是頗了解的,傅延極敬崇其父。

果然,他眸中立即閃過慍憤之色。

“那賤婢鉆了孫媳婦新進門的空子,竟順利將羹湯送入了承淵書房內!”

老太太面露悲憤:“二郎去東書房等他長兄歸家,只差一點,就一點點,他就喝下了那盅湯了!!”

“哐當”一聲,重錘落地!

雖差點中招的是傅茂,但往東書房送的湯,目標顯而易見是傅縉,鎮北侯府世子。

張太夫人目光如電,倏地瞥向一直摟著兒子垂首不語的楚姒,“此事關竅,老身未曾透露分毫,除去身邊寥寥數人,府內一概不知。”

既滿府不知關竅,那方才楚姒的突如其來的行為,正正此地無銀三百兩。

“咱們這府裏,人心只怕是不幹凈的。”

傅延喉結滾動一下,緩緩轉身。

他表情都是僵的,在此刻之前,他都以為家裏是上下和睦的。

震驚疑慮,不敢置信。

楚姒一看,就知大事不好,她立即哭道:“這是汙蔑,胡言亂語!”

“母親,我進門十年有餘,自問恭恭敬敬,晨昏定省從不敢懈怠,您這是為何?!”

“這無憑無據的,你是要逼著兒媳去死呀!”

她跌坐在冰冷水磨石磚面上,哀哀哭著看向傅延:“三郎從小身子骨就不壯,我從不敢叫他亂用吃食,這你不是不知道。”

“近日天寒,我請大夫進府給他切了脈,開溫養藥羹正用著,這藥性相沖可大可小,這母親不知,但我又怎敢讓他亂吃?”

“你若不信,即便遣人去查,看我早幾日是否喚了大夫進府?”

楚姒淚如雨下,信誓旦旦,所說的也勉強能圓過得去,最重要的是無憑無據,傅延聽了,神色果然稍稍緩和了一些。

楚姒乘勝追擊。

“人說後母難為,果然不假。父親當年要把承淵兄弟接了去,怕也是防備我。可,可我又能如何啊?”

她哀哀哭道:“這些年往沐陽送的物事,無一不精無一不好。待父親百年,承淵兄弟歸京,我更是誠惶誠恐,日夜關懷,又不敢過分親近,就是唯恐有一點落了不好,被人詬病。”

“夫君,這麽多年了,你都是看在眼裏的!妾身不敢居功,只求今兒勿要按上這莫須有的罪名罷了……”

不得不說,楚姒這麽多年來,是做得無可挑剔的。她儼然一個嘔心瀝血的慈母,導致傅縉歸京後,也不得不配合著上演這一場冗長的母慈子孝大戲。

她蹙眉痛苦,淚流滿面,傅渙受驚嚇,惶惶摟住母親,淚水也“吧嗒吧嗒”地落下。

母子抱頭痛哭,此情此景,傅延也不禁露出一絲動容。

楚姒一步緊接一步,動之以情,曉之以理,眼看逐漸扭轉下風。但誰知,這時候,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。

楚玥和傅縉前後腳來了。

楚玥才接的訊,而傅縉是剛下值趕回的府,父親出遠門歸家,二人自然要第一時趕來問安。

這正正趕上的,就是楚姒這一番母慈子孝的肺腑之言。

楚玥還好,輩分小不當事,閉緊嘴巴縮在一邊旁觀。而傅縉的表現,就精彩多了。

“昨日,阿茂差點就喝下了那盅湯,都已就唇,幸我及時趕回。”

傅縉聲音很啞,低低道來。

他仿佛一夜未眠又飽受煎熬,面容有幾分掩不住的憔悴,看了眼楚姒,喉結滾動幾下,卻沒說出話來。

他未質詢繼母半句,他是內斂的,目中掠過一抹悲色,“母親臨終前,命我要好生照顧阿茂,我……”

“阿茂今年,才十五……”

溫良卻單薄的少年隨兄嫂進了門,就立在一邊,沈默低下頭。

傅延立即看了次子一眼,見一切安好,才松了口氣。

楚玥則瞄了眼仍一臉黯傷的傅縉,這位也是高手啊。

這麽一打岔,楚姒醞釀的所有悲情氣氛已消失殆盡,傅延動容收斂,目光已見清明。

楚姒暗恨。

她不等傅縉再說什麽,毅然抹了一把臉上的淚,擡頭看向張太夫人:“母親說的什麽毒湯,可是這盅?”

她手一指,眾人齊齊看向張嬤嬤手上的湯盅,楚姒悲憤:“既是毒湯,何不驗一驗毒?”

她篤定驗不出來,既驗不出毒,今日的一切,既不成立也十分可笑。

就不能是張太夫人看她不順眼,指使仆婦誣陷於她嗎?

誰知張太夫人卻一口答應,“好,請大夫來!”

府裏聘有大夫常駐,很快將人叫來,另老太太還讓傅延親自打發人,去回春堂叫了兩個口風緊密的相熟大夫來。

三名大夫圍著那盅羹湯又聞又嗅,各種手段,最後得出結論,眼觀鼻鼻觀心拱手:“稟諸位,此湯無異。”

三人對高門陰私避之大吉,一確定,立即告退走人。

楚姒心中早生了警惕,老太婆太過幹脆,幹脆得她直覺不妥。

果然,大夫一退下,不待她開口,張太夫人已搶先道:“老身曾聽聞,有些厲害秘毒,無色無味,沒法驗出,卻能教人逐漸衰弱,數月後就死去。”

“老婆子也不知傳聞是真是假,只我賞了孫子湯羹,你大驚失色得連禮數都不顧,沖進來又拉又推的。”

再次點明楚姒一開始的大異舉止後,“你說三郎正服藥羹,唯恐藥性相沖,姑且就算是吧。”

“既如此,那就你喝了罷!”

楚姒一窒倏地擡眼,張太夫人居高臨下,正冷冷盯著她,一字一句。

“老婆子以項上頭顱擔保,這就是昨日送到東書房那一盅,你把這羹湯喝下去,老婆子就信此事與你全無幹系。”

“你總沒有服用藥羹調養,唯恐沖了藥性吧?”

張太夫人嘴角挑起一個諷刺的弧道,和傅縉隱晦對視了一眼。

二人當然知道,楚姒不可能喝下毒湯。

楚姒這尾巴掃得太幹凈,無憑無據的,也無法將這罪名給她落實。

那就蛇打七寸,扒下她一層皮。

楚姒之所以如魚得水,縱橫鎮北侯府無往而不利,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依仗,那就是當家人傅延的信任有加。

一旦打碎了這份信任,如惡狼去牙,如何作勢兇狠,也再有心無力。

張太夫人一步接著一步,將這盅毒湯擺在楚姒的面前。

堂內落針可聞。

所有人都看向楚姒,包括傅延。

楚姒微微垂頭,寬袖遮掩下的雙手緊攢成拳,微微顫抖著。

死老太婆!

這湯她當然是不可能喝的。

眼下這困局,該如何破?!

她悲憤擡頭看向湯盅,心念急閃,思索對策,耳畔張太夫人冷道:“你且小心些,莫要手滑打碎了。”

楚姒恨得幾乎咬碎一口牙,她能清晰感受側邊傅延的視線。幾個呼吸過去了,再緩慢也必須給出反應了,偏偏她無計可施。

手心汗津津的,數九寒冬,一滴汗水沿著鬢角落在她的衣襟上,楚姒陷入了此生最狼狽的境地。

前無去路,也後退不得,心焦如焚,餘光且見傅延眉心緩緩收攏,她心頭“咯噔”一下。

不好!

“夫人!”

就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,有一人沖了出來,“噗通”一聲在楚姒身前重重跪下,“太夫人侯爺,容稟啊!”

“夫人乃堂堂鎮北侯府主母,上進出皇宮拜謁貴妃,下應酬見客與各家夫人交往,怎可如此受辱?!”

此人正是楚姒乳母梁嬤嬤,梁嬤嬤悲哭:“這湯固然無礙,只是夫人若為洗脫嫌疑就喝下了,那她還有甚體面可言啊?”

“她還要如何進宮赴宴,賞罰下仆?”

“且夫人千金貴體,如何好喝這來歷不明的湯羹?婢子孤陋寡聞,也知外頭黨爭甚劇,萬一真如太夫人所言,卻是外人的圈套,這……”

她轉向傅延,連連磕頭:“侯爺明鑒,夫人操持家務多年,沒功勞也有苦勞啊!”

重重幾下,梁嬤嬤額頭已見了紅,她倏地直起身,看向那盅羹湯,“若要驗證是否有毒,何須夫人?”

她一咬牙,竟直接搶上前,捧起那盅冷湯,連續幾大口吞咽,竟是一仰而盡,幹幹凈凈,不留分毫。

“砰”一聲瓷盅落地,楚姒瞪大眼睛,“嬤嬤,你!”

她撲了過來,梁嬤嬤順勢捉住她的手,緊緊捏著,主仆二人對視,梁嬤嬤目中閃過決然之光。

方才那場面,是絕不能善了的,就讓她來,為主子解開這困局!

她重重一叩首,昂然道:“若我三五個月不死,還望太夫人還我家主子一個公道!”

梁嬤嬤頗清楚這毒性,與劑量有很大關系,她過後扣喉盡力吐出一些,至少能拖延三月半載。

一斷定“無毒”之後,她立即自裁身亡,表示以命為主子鳴冤,此事即可順利了結。

楚姒轉瞬已明白,她痛憤乳母犧牲,更知機不可失,強自壓下顫栗,立即對傅延哭道:“我竟是做錯了什麽,竟讓母親這般疑我?若傅家容我不下,我回鄧州就是!”

傅延一擰眉:“你胡說些什麽?”

……

這件事,高.潮疊起,最終以梁嬤嬤的毅然犧牲拉下帷幕。

看傅延楚姒背影漸行漸遠,消失在福壽堂的院門後,傅縉面上黯傷已悉數收斂,神色冷冷:“想不到,這賤婢居然還有個忠仆。”

張太夫人卻道:“無妨,你父親的疑慮是未曾徹底消去的。”

到底養了這麽多年,養子的微表情小動作,她一看就知。

這種疑心一旦起來,要消弭就難,且會隨著時間推移日益根深蒂固。

她的目的已達到,還卸去了楚姒一臂膀。

……

張太夫人判斷並未失誤。

不管梁嬤嬤是多麽的悲壯不忿,楚姒多麽情真委屈,傅延不是三歲小兒了,根子上的疑慮卻是未曾消去的。

回去的路上,他很沈默。

“莫非,夫君尚在疑我?”

熒熒燭火閃爍,楚姒目中有淚,她怔怔問道:“你不信我了麽?”

傅延側頭,定定看著這個他愛了二十餘年的女子。

他年少初遇楚姒,一見鐘情之,可惜彼時他已有了未婚妻,最後只能飲恨分離。然緣分自有定數,她喪夫,他新鰥,得以再續前緣。

他澀聲:“你知道,我一直都是很信任你的。”

是的,信任她,愛她,甚至為了她,做過一些錯事,也首次隱瞞了父親。

楚姒和張氏是好友,常常登門來往,他怕情難自控,每每總避了出去。後來她守寡,他終是壓抑不住,舊情覆熾。

事後他問她,你既不舍我,又與張氏情同姐妹,可願進我家門?

貴妾也是妾,他知道委屈了她,但他發誓此情不移。

她卻驚慌失措,卻對不起張姐姐,請君抹去此事,日後休要再提。

她匆匆回襄城伯府,再沒來過,直到張氏舊疾覆發,她這才再次登門探看。

她確實很重視張氏這個摯友的,因張氏頑疾難除,她多年來一直打發人幫著訪尋名醫。

可再是名醫,也偶有失手的時候,這回她拜訪來的一個醫士,斷錯了脈象,用藥又大膽,直接導致張氏隱疾轉明,臥倒在床。

張氏沒有怪她,反而安慰她,楚姒卻愧疚極了,常常衣不解帶,親煎湯藥,照顧在病床前。

可惜張氏卻時運不濟,病剛養得大見起色,又逢皇太後薨,數九寒冬的冗長哭靈後,她再次倒臥病榻,竟一命嗚呼。

這怪不得楚姒,但此事若為父母知曉,卻怕未必會讓楚姒進門的。

傅延想娶楚姒。

他親自處理了這件事,張氏身邊的陪嫁給足銀錢,給妥善安置出去,在父母返前掩下這消息。

一年後,他續弦楚姒。

這麽些年來,他暗幸過上蒼垂憐,萬分珍惜得來不易的鶼鰈情深日子。

夫妻美滿,她也與繼子相睦,闔家和樂。

傅延此刻卻有些怔忪,他思緒很混亂,一時想起方才的事,無緣無故陳嬤嬤的主子從何來?害他嫡長子有何目的?最大受益者已呼之欲出。

他很清楚,次子單純良善,不是個能挑大梁的。

但他一時又告訴自己,妻子不是這樣的,梁嬤嬤有一句話說對了,外頭黨爭真的很劇烈,他這個貴妃太子的最大支持者之一,正在風口浪尖。

真真不排除,府裏被人伸進手來,興風作浪,欲讓鎮北侯府從內裏分崩瓦解。

楚姒與傅延夫妻多年,也是極其了解,雖他不言不語,神色也未見多大變化,但她知道是糟了。

情況往最惡劣的方向奔去。

她深知,這個懷疑的種子今日一旦種下,後果不堪設想。

心念急轉,餘光卻見多寶閣上一柄鑲嵌紅寶石的赤金短匕,她牙關一咬,把心一橫。

“我與夫君,坎坷多年,才得以結為夫妻,若你不信我了,我……”

她淒然落淚,蹌蹌踉踉,以手掩面,雙眸中有揮之不去的悲色。

她對傅延,其實並非沒有真情實愛的。

雋秀世子,風度翩翩,少年男女,一見傾心。可惜,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無法嫁入鎮北侯府。她苦心入京城,可不來做妾的,於是忍痛惜別,嫁了另一傾慕者襄城伯府彭公子。

歲月漫長,兜兜轉轉,當初那份少女心已飽經風霜,但她由此至終,都只愛過眼前一個男人。

她細細回憶起當年惜別,心下一擰,目露痛楚。

“阿姒!”

這情真意切的痛,無半分摻假,傅延心口一疼,“騰”地站起,“阿姒,我沒有……”

“你不必說!”

楚姒搖頭打斷,朦朧淚目,傷心了然,她喃喃道: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的。”

她淒然一笑:“這世間,若你不信了我,我,我……”

她已蹌踉退至多寶閣旁,手臂碰到那柄華麗匕首,她茫然側頭。

“我怕是活不下去了!”

楚姒“刷”一聲拔出匕首,竟是狠狠劃向自己的腕脈!

燭光下寒光閃動,這匕首是開過刃的,十分鋒利,乃昔年傅延送給她防身用的。

傅延大驚失色,“阿姒!”

他距離太遠了,遠夠不到,電光火石間,傅延抄起幾上香爐,猛擲向她持匕手腕。

他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萬幸他隨父親學過些武藝,多年下來也未曾全荒廢,一擲之下,正中目標。

楚姒“啊”一聲,持匕的手一偏。

一蓬鮮血噴濺。

她劃得又快又恨,是真往自己腕子用力割下去,要是中了,必定當場血盡而亡。

這種力道決心,饒是傅延香爐擊中了她的手,匕刃也只稍偏了偏,寒芒入肉,登時血流如註。

這種流血速度,稍一延誤,也是必死無疑的。傅延大駭,幾大步沖上去,扯下腰帶大力紮緊她的上臂,又撕下衣襟緊緊捂住。

“來人!快來人!”

“請大夫,快!傷藥!!”

血迅速浸透了那塊布料,滴滴答答往下淌,楚姒面色慘白,怔怔看著傅延,“夫君,我沒有……”

“我知道!”

傅延緊緊抱住她,也落了淚:“是我不好,你勿說話,大夫很快來了!”

楚姒露出一絲笑,苦澀欣慰的笑意戛然而止,她閉上眼。

“阿姒!”

……

整個侯府瞬間大亂。

楚玥接訊趕來時,屋內仍有大片大片的血跡,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鼻端。

大夫侍女匆匆進出,她聽見老大夫長籲一口氣,對緊守床前的傅延道:“極險,再斜半分,或老夫等晚到片刻,恐怕……”

恐怕人就救不回來了。

楚玥看了楚姒一眼,對方面容慘白,奄奄一息,呼吸幾近於無。

這位真真是狠人啊!

楚玥了解前因後果,也猜到張太夫人此舉目的為何。就在片刻前,她還嘀咕著,這位姑母恐怕大勢已去,不知道還能不能打個漂亮翻身仗?

沒想到,人家當機立斷,馬上就打了。

這麽狠,這麽慘烈,這麽毫不猶豫手起刀落。

要知道這中間若是出現了什麽偏差,或者不可抗力因素,她就直接自殺成功了。

對別人狠,對自己更狠,難怪多年來所向披靡,也就遇上一個了不得如傅縉般的人物,這才折戟沈沙。

楚玥有些牙疼,萬幸自己當初及時把對方應付過去了。

病榻前,傅延緊緊抓住楚姒另一手不放,眉心緊蹙,雙目泛紅。

翁舅在此,做兒媳的自然不好久留,看一眼後,楚玥就躡手躡腳退出去。

血腥味嗅久了真不舒服,她重重喘了兩口氣,瞥一眼剛才傅縉傅茂兄弟攙扶老太太離開的方向,又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凝暉堂。

這一場戰役,現在算徹底落幕了。

楚姒雖然及時挽回了傅延的信任,但不得不說,她是大敗方。

先是折了梁嬤嬤這麽一個得力的忠心爪牙。

又差點把自己的命也賠上去了。

好不容易搶救回來,但這麽重的傷,要養好耗時日久,調養如初更是不是什麽時候了。

就算傷愈了,鑒於這事,她也不得不安分守己一段長時間,以免再觸動傅延某根神經。

而傅縉並不是停下來等她。

第一個,經了這麽一回,東路和福壽堂必得再次反覆排查的,把有可能的漏洞全部堵死。等風頭過後,楚姒再想打算什麽,只怕更千難萬難。

傅縉方大獲全勝。

……

不過作為大勝方的傅縉,也沒表現得多高興。

福壽堂。

傅延剛剛離開。

說來也是楚姒的運氣,她重傷臥榻這幾日,傅延開始徹查陳嬤嬤之事。

他打消了疑慮,但陳嬤嬤總有個出處吧?他立即就往外敵方向想了,畢竟黨爭多年,他本人也是想方設法往敵方埋過各種大小釘子的。

這麽一挖,還真機緣巧合挖出三皇子一個釘子,順藤摸瓜扒出了一條深入的線,其中影影綽綽指向,釘子早前才接過一令。

就這麽恰巧對上了。

傅延徹徹底底松了一口氣,他忙來了福壽堂,緊著先給母親稟報了這件事。

張太夫人淡淡“嗯”了一聲,就把傅延打發回去了。

“這女人的心夠狠。”

老太太如是道。

對方能豁出去性命對自己下了這麽狠手,她最後挽回一城,老婆子服她,無話可說。

傅縉眸光沈沈,神色卻淡,不得不說,事情發展到現在,他反而有一種意料中事的感覺。

這賤婢渾身解數,手段層出不窮,只要還有一絲空隙,她都能重新鉆出頭來。

經過數日時間緩沖,傅縉早已平靜下來了,不見怒憤也不見情緒起伏。

這樣也罷,他從不打算讓對方輕易就痛快倒下或死去,太便宜了她。

即使豁出去性命奄奄一息挽回傅延又如何?還不是照樣得蟄伏看著他一步步向上?

以這賤婢的志向,這種痛苦應該和殺了她相差無幾。

到了最後,他還會親手割下她的頭顱,至他母親墳前煆骨揚灰,方能告慰他母親在天之靈。

祖孫低語幾句,張太夫人欣慰,她的孫子終究是長大成人了,不再如少年時怒憤易沖動,心緒收斂,沈著穩重,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。

拍了拍他的手,張太夫人問:“我孫媳婦兒呢?”

這問的是楚玥。

近幾天事情一件緊接一件,張太夫人都沒能騰出手來問一問她。

傅縉眼前,即刻浮起那張被驚得泛白的小臉,他道:“她無礙,大夫說只是略受了驚嚇,喝幾劑湯藥就無事了,您莫擔心。”

張太夫人點了點頭,卻道:“承淵,你知道祖母問的不是這個。”

她人老不管事,可眼神還行,她其實很清楚,大孫子對新聘進門的孫媳婦是什麽態度。

她第一眼見到楚玥時,其實是生出一絲惋惜的,這女孩眼神很清正,可惜了,是楚家女兒。

雖對楚玥觀感還行,但也沒有強迫自己孫子接受的道理,裏外親疏,況且誰敢說自己沒有看走眼的時候?

可事實證明,她並沒有看走眼。

她雖也姓楚,但和楚姒是完全不一樣的,這次傅茂避過一劫,楚玥功不可沒。

她證明了她自己,若是往後還繼續受排斥,老太太就覺得不該了。

“沒想到,楚家也有重信守諾之人。”

一片狼藉的外書房中,少女正背光而立,昂首與他對視,道:“我雖是女子,但也知言而有信,與世子爺當日承諾之事,從未有一刻有遺忘。況且!”

“生而為人,當有所為有所不為!否則,又與禽獸有何異?!”

她那雙往日總是水盈盈的眼眸,在那一刻仿佛帶了火花,倔強,傲然。

傅縉默了片刻,頷首:“她確與楚家其餘人不同。”

既如此,他也不是容不下她。

張太夫人露出一絲笑,“你那日很是驚嚇了你媳婦,可勿忘了好生安撫一番。”

老太太又囑咐:“女兒家總是嬌弱一些,你勿再欺負了她,可曉得了?”

傅縉擰眉,他何時就欺負了她?

不過他總不能反駁祖母,於是便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好了,回去吧,都酉末了,這幾日府裏亂哄哄,怕你倆都沒睡個囫圇覺。”

……

於是,傅縉告退折返。

寒風呼嘯,夜色漸沈,禧和居早安靜下來了,沿著廊道一轉,遠遠便見正房燈火昏暗,唯內室窗欞子上映了些微燭光。

楚玥早睡下了。

這幾日,府內府外折騰,早出晚歸,傅縉並未和她單獨處過。

掃了眼那扇微微泛黃的隔扇窗,傅縉隨手叫起廊下的守夜侍女。

頓了頓,他推門而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三合一大肥更掉落啦!寶寶們麽麽啾!(づ ̄3 ̄)づ

咱們後面再發一章,是周日的加更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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